100次浏览 发布时间:2024-12-18 10:07:11
有人说冬天是希望的蛰伏,冽冽寒风号,凄凄荒原寂,冰霜一结,仿若封冻了世间所有的蓬勃生气。
但于我而言,环境越是严酷,越能清晰触摸到那坚不可摧的人间力量。就像《小森林》里传递出的质朴信念:“掉落一地的果实,只能慢慢腐烂,拼命长大结果,到头来却付之东流。但,那也是结果啊,就算没有任何人吃,或是连鸟都不看一眼,也没有人夸奖,它们还是得拼命长大。冬天的肃杀,是对过往努力的一场冷峻审视,却也更衬出生命内里那股不服输的韧劲。” 恰如古贤留下的这一部部冬日华章,它们饱蘸情感,镌刻下岁月深处的坚韧、温情与豁达。
穿透千秋霜雪,打破冬日冰冷的桎梏,宛如熠熠生辉的火把,把慰藉送进每一个在寒冬中徘徊的心灵,让我们深信,哪怕冰雪封锁大地,希望与爱依旧在冻土下暗自积蓄力量,静候春归。
01
《长相思》
——清·纳兰性德
山一程,水一程,
身向榆关那畔行。
夜深千帐灯。
风一更,雪一更,
聒碎乡心梦不成。
故园无此声。
《长相思》宛如一颗幽邃而炽热的星子,散发着独有的光芒,映照出戍边征途上的别样情思与灵魂坚守。
“山一程,水一程,身向榆关那畔行”,开篇笔力千钧,以质朴平实之语勾勒出行军路途的漫长与艰辛。一程又一程的山水连绵不绝,仿若一幅徐徐铺展的行军长卷,将士们跋涉其间,脚步丈量着离家乡越来越远的距离,目标直指那遥远冷峻的榆关。“夜深千帐灯”,则如同一幅磅礴而又略带孤寂的夜宿图,在广袤无垠的夜幕下,千顶营帐灯火通明,那星星点点的微光,既是征途中短暂歇脚的标识,又隐隐透露出群体的浩大与个体置身其中的渺小、漂泊之感。
而词境一转,“风一更,雪一更,聒碎乡心梦不成”,风与雪交织肆虐,在这荒寒塞外,一更又一更的风雪交加,不仅是恶劣自然环境的直白呈现,更似命运无情的叩击,将本就紧绷思乡之弦彻底敲断。营帐之中,辗转难眠的人儿,心心念念皆是故园,可狂风呼啸、暴雪纷扬之声,无情碾碎了归乡美梦。但也正是在这般极致的羁旅之苦、思乡之切中,我们洞见了纳兰性德赤诚的本心。远离京城的繁华、亲眷的环绕,身处朔风凛冽、冰天雪地的边地,他没有被环境磨平对家乡的眷恋,这份情感在风雪洗礼下愈发纯粹、深沉,恰似寒夜篝火,于冰天雪地中顽强燃烧。
“故园无此声”,短短五字,饱含无尽怅惘与深情眷恋。对比塞外风雪喧嚣,故园或许宁静祥和,或许有着熟悉的街巷呢喃、家人笑语,那是他心灵的栖息之所,是灵魂深处永远的 “温柔乡”。纳兰性德在这艰难征途上,于军令如山、报国之志的担当里,亦紧紧守护着对故园的一腔赤诚,用文字为后世开启一扇窥探戍边游子复杂内心的窗扉,让我们领悟到即便身处天涯海角、风雪载途,初心与乡情亦是永不熄灭的人生灯塔。
02
《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》
——唐·岑参
北风卷地白草折,胡天八月即飞雪。
忽如一夜春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。
散入珠帘湿罗幕,狐裘不暖锦衾薄。
将军角弓不得控,都护铁衣冷难着。
瀚海阑干百丈冰,愁云惨淡万里凝。
中军置酒饮归客,胡琴琵琶与羌笛。
纷纷暮雪下辕门,风掣红旗冻不翻。
轮台东门送君去,去时雪满天山路。
山回路转不见君,雪上空留马行处。
岑参的《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》仿若一幅气势恢宏且饱含深情的冰雪长卷,于西北边陲的漫天风雪中,既有雄浑壮丽的边景铺陈,又有细腻动人的送别情愫流淌。
“北风卷地白草折,胡天八月即飞雪”,开篇仿若一记凛冽北风呼啸而过,“卷地” 二字尽显风力之迅猛,坚韧如白草竟也被拦腰折断,而 “八月即飞雪” 打破常规时序认知,突兀呈现出边地气候的极端恶劣与神奇,瞬间将读者拽入那冰天雪地的塞外世界。
紧接着,“忽如一夜春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”,诗人以奇崛想象、绝妙比喻,化腐朽为神奇,将塞外飞雪幻化成春日梨花盛放之景,冰冷肃杀与烂漫绚丽碰撞,于矛盾中绽出惊艳美感,描绘出边地雪景壮丽非凡一面,洋溢着豪迈乐观气息,是戍边将士直面苦寒、苦中作乐精神映照。
随着笔触深入军营,“散入珠帘湿罗幕,狐裘不暖锦衾薄。将军角弓不得控,都护铁衣冷难着”,细致入微展现风雪穿透力与严寒程度,雪花飘入营帐、浸湿幕布,珍贵狐裘、锦衾难以抵御寒意,将军角弓因寒冷难以拉开,都护铁衣冰冷难穿,真实还原军旅生活艰苦,凸显戍边不易,亦是边塞冷峻底色浓重渲染。
“瀚海阑干百丈冰,愁云惨淡万里凝”,则将视野拉至广袤无垠沙漠,百丈坚冰、万里愁云,空间上辽阔与氛围上凝重结合,勾勒出宏大、沉郁送别背景。
然而,在这冰寒彻骨、豪情四溢的边景与军旅叙事间,“中军置酒饮归客,胡琴琵琶与羌笛” 温情奏响送别序曲,营帐中摆酒设宴,各族乐器齐鸣,奏响的是对归客惜别、祝福之情,是同袍情谊温暖回响。至 “纷纷暮雪下辕门,风掣红旗冻不翻”,暮雪纷飞、红旗凝冻,动静映衬下,雪的纷扬与旗的静止,强化寒冷氛围同时,更添送别仪式庄重感。
“轮台东门送君去,去时雪满天山路。山回路转不见君,雪上空留马行处”,诗人伫立雪中,目送友人渐行渐远,直至身影被山峦隐没,唯余雪地上马蹄印,于豪迈边塞诗风中融入细腻柔肠,在冰原绝境彰显人性关怀与真挚友情,恰似寒夜炭火,炽热且持久。
03
《杂诗·君自故乡来》
——唐·王维
君自故乡来,应知故乡事。
来日绮窗前,寒梅著花未?
王维的《杂诗・君自故乡来》仿若一颗晶莹剔透的思乡露珠,在唐诗的绿荷之上,以极简笔触、平实口吻,凝聚起对故乡绵远深沉的眷恋,折射出漂泊游子的灵魂底色。
“君自故乡来,应知故乡事”,起笔毫无雕琢,质朴直白得近乎口语,恰似他乡偶遇故知时,那按捺不住的急切与欣喜。一句 “应知”,满含笃定与期待,将久别故乡之人对家乡点滴消息的渴慕展露无遗。
在岁月漂泊、山水阻隔之后,故乡于游子心间是遥远却又无比亲近的存在,那是记忆起始之地,是情感根脉所系,但凡有一丝与故乡相连的契机,便如星火燎原,燃起熊熊思乡之火。
而 “来日绮窗前,寒梅著花未”,则将这炽热情感具象聚焦于绮窗前的寒梅。不询问山川是否依旧壮丽,不问市井是否依旧繁华,独独牵挂那窗前寒梅,看似细微寻常,实则精妙至极。
寒梅,或许是童年旧忆里冬雪时节一抹亮色,或许承载过阖家围坐、共赏梅枝的温馨往昔,它是故乡万千意象浓缩,象征着家的温暖、岁月的静好。
在游子心中,故乡具象成这株寒梅,花开与否关联着故乡是否如旧模样,岁月是否温柔以待那片心心念念之地。远离故乡的王维,身处异乡烟火,历经尘世纷扰,借这轻声问询,于平淡处深挖情感富矿,将游子魂牵梦绕、忐忑不安又满怀期待的思乡情,丝丝缕缕编织进诗句,宛如细密针脚,缝补着漂泊灵魂与故乡间的情感裂痕,让这份眷恋在质朴问询中愈发醇厚、悠长。
04
《别董大》
——唐·高适
千里黄云白日曛,北风吹雁雪纷纷。
莫愁前路无知己,天下谁人不识君。
高适的《别董大》在唐诗送别诗列中,恰似一阵苍劲有力、吹散愁云的塞外劲风,于黄云蔽日、大雪纷飞的寒境里,奏响一曲饱含豪情与真挚情谊的送别壮歌。
“千里黄云白日曛,北风吹雁雪纷纷”,开篇泼墨绘景,“千里” 极言视野之辽阔,“黄云” 滚滚,如厚重幕布遮蔽白日光辉,本应明亮的天空陷入昏黄压抑,北风呼啸,吹送着南归大雁,大雪随之纷纷扬扬洒落,勾勒出一幅雄浑壮阔却又略显凄寒的北国冬日图景。这般景致,不只是自然环境的如实写照,更似是董大与诗人当下处境隐喻,仕途坎坷、前路茫茫如这阴霾风雪笼罩天地,满是未知与艰难。
但在这寒云压顶、风雪交加之际,“莫愁前路无知己,天下谁人不识君”,笔锋陡然一转,从景入情,以磅礴豪迈之语慰藉友人。高适摒弃离别的伤怀悲戚,以开阔胸襟、笃定信念为董大驱散心头愁云,一句 “莫愁” 宛如洪钟巨响,振聋发聩,强调不必担忧前路孤寂,以 “天下谁人不识君” 高度赞誉友人才华,笃定其声名远扬、必受赏识。
在这冰天雪地、送别当口,友情光芒冲破环境阴霾,彰显诗人与友人惺惺相惜、对其才华由衷钦佩之情,更传递出积极乐观、豁达自信人生态度,似寒夜篝火,给予友人前行勇气与力量,让这场送别超脱寻常哀伤,满溢豪情壮志。
05
《问刘十九》
——唐·白居易
绿蚁新醅酒,红泥小火炉。
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?
白居易的《问刘十九》恰似一帧暖意融融、充满烟火气息的雪夜小景,在唐诗意象万千画卷里,以简洁明快笔触、日常质朴情境,勾勒出友情最本真、醇厚模样。
“绿蚁新醅酒,红泥小火炉”,起笔便将视角拉至室内一隅,新酿米酒未经过滤,浮着微绿酒沫,恰似春日初萌绿意,满是新鲜活力与质朴气息,“红泥小火炉” 则添一抹亮色与暖意,红泥烧制火炉,炭火正旺,橘红火光跳跃,驱散冬日寒意,营造出温馨惬意、满是生活情调的室内氛围。短短两句,无华丽辞藻堆砌,纯用白描手法,将雪夜居家日常具象呈现,酒与火炉关联着放松、团聚、分享时刻,是平凡日子里 “小确幸” 具象化。
“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?” 点明时令情境,傍晚时分,天色阴沉,大雪将至,这般天气最宜闭门围炉、把酒言欢。而诗人对友人刘十九发出这轻轻一问,质朴自然,毫无做作,满是真诚邀约之意。没有繁文缛节,不涉功名利禄,只是基于友情纯粹渴望,想在雪夜与友人共享美酒、畅谈人生,于寒夜酿出一团融融温情,宛如冬日暖阳,穿透岁月尘埃,让我们领略到千年前古人真挚友情简单而持久魅力,懂得生活至美常隐匿于日常烟火、好友相伴间。
06
《逢雪宿芙蓉山主人》
——唐·刘长卿
日暮苍山远,天寒白屋贫。
柴门闻犬吠,风雪夜归人。
刘长卿的《逢雪宿芙蓉山主人》仿若一幅淡雅素净、饱含人间烟火的风雪行旅图,在唐诗山水诗册里,用简洁笔触勾勒出冬日旅途艰辛与邂逅温暖的动人故事。
“日暮苍山远,天寒白屋贫”,暮色渐浓,仿若一块灰黑色幕布缓缓落下,苍山在这黯淡天光下愈发显得遥远幽深,“远” 字不仅是视觉距离呈现,更添旅途劳顿、前路漫漫之感;天气寒冷,而那伫立山间的白屋显得愈发简陋贫寒,“贫” 字勾勒出屋舍质朴、粗陋模样,却也暗示此地或为寻常百姓居所,满是生活原味。诗人于日暮寒天中跋涉,身心俱疲,眼前白屋恰似寒夜避风港,虽不华丽,却承载希望。
直至 “柴门闻犬吠,风雪夜归人”,画风一转,柴门轻启,犬吠声划破风雪夜寂静,打破此前静谧清冷氛围,引出 “夜归人” 形象。犬吠是归家信号,是家的生机体现,风雪中奔波之人终有归处,那屋内想必有等候家人、有暖灯热饭,短短十字,从听觉角度勾勒动态画面,于冰天雪地、暮色苍茫间点亮尘世暖光,让人体会到平凡生活里家的引力、人与人之间质朴牵挂,即便寒冬风雪肆虐,总有温情港湾静候归舟,宛如寒夜烛火,慰藉人心。
07
《江雪》
——唐·柳宗元
千山鸟飞绝,万径人踪灭。
孤舟蓑笠翁,独钓寒江雪。
柳宗元的《江雪》宛如一座遗世独立的雪峰,以其凛冽的孤寒之姿,横亘于岁月的荒原,让世世代代的吟诵者,皆仿若置身那片苍茫雪野,感同身受着彻骨寒意与无尽孤寂。
“千山鸟飞绝,万径人踪灭”,起笔便是铺天盖地的空寂与萧索,仿若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,刹那间将世间的热闹、喧嚣统统掩埋,飞鸟绝迹于重峦叠嶂之间,行人的踪迹被茫茫雪幕彻底抹去。这般景致,是大自然施展的一场 “肃清”,更是诗人心境映照下的荒芜镜像。在仕途的惊涛骇浪中历经沉浮,被政治的冷雨冰霜狠狠拍打的柳宗元,从繁华京城、名利漩涡中心被放逐至这偏远之地,眼前之景,恰似他内心被排挤、被孤立境遇的外化 —— 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一人,在寒风呼啸中,形单影只,茕茕孑立。
当我们拨开这层冰冷厚重的 “雪被”,会惊觉,在那看似了无生机的江面,实则涌动着喷薄欲出的生命力。明代胡应麟敏锐洞察到 “独钓寒江雪,五字极闹”,恰似一道划破常规解读夜空的闪电,为我们照亮了这首诗隐匿于暗处的 “热流”。与 “红杏枝头春意闹” 相较,虽一者冰寒,一者暖煦,却在艺术的至境殊途同归。“红杏闹春”,是繁花似锦、蜂蝶翩跹带来的视觉与听觉上的蓬勃喧闹,彰显春日盛景;而 “独钓寒江”,其 “闹” 不在表象,不在耳目可及的嘈杂,是在灵魂深处、精神层面的 “喧腾”。
你瞧,那江面之下,溪泉仿若被一层薄绸轻掩,却依旧潺潺漾动,似是一首被静音的生命乐章,在冰壳下低吟浅唱,不曾停歇;江上孤舟,看似凝滞于皑皑白雪之中,实则正沿着命运之轨,悠然无声地划出独属于自己的航线。远离京城的名利纷争,恰似抖落一身枷锁,柳宗元于此寻得了一片广阔无垠的精神天地,于寒江之上,蓑衣斗笠之下,钓的不是鱼,而是内心那份澄澈的清欢。他在这凄清孤寂里,拥抱了真正的自我,让心灵挣脱世俗羁绊,获得了无上的满足。
人生之路,恰似这寒江行舟,不乏风雪交加、四顾无人的 “至暗时刻”。太多人在 “人间不值得” 的喟叹中消沉迷失,而柳宗元用《江雪》启示我们,世俗的凄冷、境遇的孤寒不过是生命的一时试炼。不必苦求岁月垂怜,温柔以待,只需于内心深处燃起一团炽热炭火,以人心之温热,去焐热岁月的冰霜,在自我坚守中,聆听冰下泉涌,望见舟行自在,收获属于自己的 “寒江清欢”,寻得那被大雪覆盖、却始终蓬勃跃动的生命本真。
《江雪》,短短二十字,是柳宗元的心灵自诉,更是一场穿越千年风雪,递至我们手中,关于孤独、坚守与重生的生命密语,激励着我们在人生的每一场 “寒江雪境” 里,破冰寻春,向暖而生。